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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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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國南部大旱三年,水田幹裂,百姓顆粒無收,只能啃食草根樹皮為生。然而,隨著旱情加重,河道幹枯樹植枯萎,從南到北的古道上,遍布衣衫襤褸的屍體,便有難民食屍為生。

官兵頂著熾熱的太陽押送糧草,衣裳被汗水侵透,有幾個體力不支的已經中暑。

領頭的軍官在臉色煞白的官兵臉上拍了拍,同行的官兵便勸道:“頭領,我們找個地方蔽陰吧,這樣下去,兄弟們都撐不住啊。”

軍官罵了幾聲賊老天,便吩咐將士們找個地方躲一躲,等天色暗下去再趕路。

便有人低低嘆息:“聽說陛下築了祭臺求雨,也不知道有沒有用。”

“你不要命了,居然敢議論陛下!”

這位上了年紀的官兵搖了搖頭,用懷念而憧憬的語氣念道:“要是國師還在就好了,當年國師一招手,天色都暗下來,一請雨,便天降甘霖……哪裏像現在……”

“李老頭,你說的是天佑國師?”

隨著他幾句話,這群官兵不由圍在了一起,聽著李老頭講述宛如神話一般的故事。

“我當時年歲還小,記不清國師什麽樣子了,就記得國師穿著青色道袍,戴著面具,跟天運之子站在一塊兒……就跟天人似的。”

“可不就是天人嘛,國師跟天運之子後來都飛升了。”

虞國國都。

城中央處,新建了一座祭臺,因著祈雨之用,虞帝極為重視,這祭臺便修築的極為精致。

國都大半百姓聚集於此,他們中有身穿麻布的普通百姓,也有身穿錦衣富足人家出生的公子哥,更有身穿官服的朝廷官員。

人頭攢動,聲音此起彼伏。

祭臺邊緣圍了一圈紅木架子,身披鎧甲,手持長戩的官兵圍成數圈,將祭臺重重保護。

祭臺上擺了兩座青銅鼎,裊裊檀香被風拂散。年邁的虞帝身穿明黃五爪龍袍,拉著頭戴鳳冠的皇後踏上臺階。帝後兩人身邊是頭束蓮花冠的道士,持著桃花木劍,念誦著道德經。

朗誦經文的聲音從白日一直念到日暮時分,這些道士一個個口幹舌燥,渾身汗水,然而虞帝沒有出聲,他們便不能停止。

虞帝如今已到耳順之年,頭發全部花白,臉上全是褶皺,他是人間的帝王,然而到了這個年紀,也逃不脫歲月沖刷,蒼老的如同枯樹皮。

長時間的站立令帝後兩人難受不堪,然而南部大旱三年,民不聊生,讓這位英明數十年的帝王染上汙點。他不能忍受身上的汙點,更憐憫受苦受難的百姓,便堅持到現在。

身邊的妻子臉色蒼白,虞帝拉著她的手,嘆息:“你下去休息一會兒吧。”

皇後搖了搖頭。

太陽星落下,只餘天際一抹絢爛晚霞,便在這時,紅霞之處光芒大熾,刺的人睜不開眼睛,天空仿佛開出了一道大口子,光線便是從大口子中冒出。

人群霎時炸開了鍋,議論紛紛,也不知道是誰先開的頭,百姓一排排跪下,朝著神跡之處磕頭。

光芒熾盛之時,有人從中踏出,緩緩落在了祭臺之上。

數位道士面面相覷,趕緊跪成一排,口中則喚道:“陛下功德無量,上感於天,實乃我虞國之福。”

“陛下功德無量。”上千人同時吶喊,震得人心頭發顫。

在一排排跪下垂頭的腦袋中,唯有帝後兩人還站著,虞帝用衣袍遮住了眼睛,便聽到了一道女聲:“我還是第一次來九重陵,沒想到這麽有趣。”

“全身靈力都被封了。”有人應答。

虞帝心頭一震,便聽到有人輕笑,聲音帶了幾分惑人:“我來過一次,還是三四十年前,那個時候,我還是凡人王國的……”

這聲音跟記憶中的聲音重合,驚地人心頭一顫,年邁的帝王眼睛濕潤,聲音重重:“天運之子!”

“噗。”

白芒散去,身姿挺拔的青年穿著紅衣,落在臺上,往聲音的方向瞥來,面容一如當年,昳麗張揚。

他道:“沒錯,我當初還是一國的天運之子。”這是陸長澤給他安的名頭,說是有身份好辦事,事實證明,的確如他所言。

容青川掃視一周,輕咦一聲,嘖嘖感嘆:“這可真是大場面。”

虞帝看不到其他人,緊盯著紅袍青年,嘴巴顫動:“師尊……”

紅衣青年一楞,緩步踏來,眼中泛起一層笑意:“你是……虞晟?”他低聲呢喃,“時間過的可真快,你都老了。”

“師尊卻是一點兒都沒變。”虞帝感嘆,隨後回過了神,往容丹桐身後瞧去,第一眼看到的是玄衣提劍的男子,這人神色冰寒,氣勢淩人,令人不敢多瞧幾眼,然而他的面貌跟自己師傅有幾分相似。

虞帝翻出久遠的記憶,遲疑:“這位是大業將軍?”

容丹桐頜首,虞帝又掃過另外三人,容青川沖著他揮手,梅仙子眼中全是好奇,夏寒潭神色淡淡……虞帝都不認識。

這幾句話間,便有垂頭之人偷偷往上瞧,一眼便看到了龍章鳳姿,宛如天人的五人。

虞帝輕咳一聲,蒼老沙啞的聲音傳開,他向著容丹桐躬身垂首:“恭迎天運之子回歸。”

此話一出,剛剛愁眉苦臉的百姓臉上具是驚喜之色。甚至有人迫不及待的喊,太好了,南部旱災問題,終於可以解決了。

在一片歡呼中,容青川朝容丹桐比了個手勢:“厲害!這次靠你了。”

又想偷懶。明白他惰性的容丹桐有些無奈。

天運之子重歸虞國,天下歡呼,而虞帝便將從天而降的五位天人迎入宮殿。

不管是容丹桐還是容渡月都在虞國皇宮住過一段時間,都記得當初皇宮的景致,然而四十年歲月於凡人來說,實在太過漫長,漫長到改變一切。

容丹桐走在宮道上時,發現有殿宇新建,也有閣樓翻新,連同花壇中的奇花異草都換了個遍。

年邁的帝王親自領著五人進宮,待周邊侍從減少後,容丹桐這才悠悠問道:“你在祈雨?”

祈雨兩字一出,虞帝臉上的皺紋更多了幾條,然而,看著容丹桐的眼睛卻含著期盼。他將南部大旱三年之事,一一敘述給容丹桐聽,問他:“不知國師現在在何處?”

國師,指的便是當初的青袍道人。

容丹桐搖頭,聲音壓的很低又很輕:“他不會回來了。”

虞帝混濁的眼睛依舊帶著期盼之色:“懇請師傅祈雨,解南部萬戶之災。”

“當年祈雨的是國師,我可不會。”容丹桐一攤手,想起了埋在歲月中的那段過去,他的唇角流露出幾分笑意。陸長澤裝模作樣宛如神棍的日子,如今想來,真是有趣。

虞帝卻垂下了眼角,氣息哀淒。

“國師不在,我也不會,但是這次又不是我一個人。”容丹桐拍了拍自己便宜徒弟的肩膀,伸出大拇指往後頭一指,“這裏正巧有一位能夠幫忙的。”

拇指指著的方向,正是夏寒潭。

虞帝立刻望向夏寒潭:“這位仙人……”

“選個黃道吉日,開壇祈雨。”容丹桐側身望向夏寒潭,說道,“我覺得明日就是個好日子,不如就選在明天吧?”

夏寒潭:“……”

虞帝一喜。

當晚,容丹桐重新得到了當年天運之子的待遇,住著舒服的屋子,吃著精細的食物。

容丹桐照單全收,容青川端著碗筷吃的香甜,容渡月面對美食無動於衷,抱劍垂眸,梅仙子則每樣嘗了一個,似乎對人間食物充滿的好奇。

唯有夏寒潭一人,冷著一張冰塊臉。

他往桌面一拍,桌面整個震了三震,容青川眼明手快,端了老鴨湯避免灑了。

容丹桐放下木箸:“我又不會掐算,只能由你祈雨了,這也是沒辦法的事。”

“就你最煩。”梅仙子瞪了夏寒潭一眼,“我們幾個裏面,不就只有你能辦這件事嗎?發什麽脾氣?”

容青川在一邊笑。

容渡月擡眸,眸光冷冽,卻是同一個意思。

被所有人指責的夏寒潭:“……”

夜深,彎月高懸,蟲鳴陣陣。

容丹桐披著外袍,靠著欄桿賞月。他未束發,墨黑長發和熾紅衣袍散在一起,迤邐於地。

平穩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,容丹桐沒有回首,將手背過腦後,靠著朱漆柱子輕喚:“哥。”

容渡月應答一聲,撩開衣擺,於容丹桐對面落座。

朦朧月色覆下,透過飛翹的屋檐,落在兩人身上。

容丹桐忽而一笑:“真沒想到,我們還能回到這個地方。”

容渡月側眸,安安靜靜的聽著容丹桐說話。

容丹桐仰著頭,啟唇輕道:“也沒想過,四十年後,還有人記得我。”

他擡手,手指從左滑向右,夜間涼風襲來,將紅色衣袂拂起,容丹桐道:“現在想來,當初的我整個被人庇護於羽翼之下,從身份到地位,再到那個便宜徒弟。”

全部都沾上了另外一個人的影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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